梵行已立——所做皆办
深切缅怀恩师上道下根上人
闽南佛学院
导言
今年恰是恩师上道下根上人圆寂八周年的时间,曾经归依并跟随上人学习佛法长达几十年的众多居士,早在三年以前就发起过为上人编辑和出版纪念专刊的活动,并有从千里以外的武汉打长途电话邀我为该专刊撰写一篇纪念性的文章。说实在的,当时当我接到诸位居士打过来的说明电话后,当即就在二个方面产生了很深的感触。一方面是对恩师上人和武汉地区的佛教信徒,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因为通过编写纪念恩师上人垂迹娑婆的专刊,以达到弘扬恩师“与道冥符、与法相应”的出世精神,或如实再现恩师上人的崇高道品和大德风范;既是许多在家居士于恩师圆寂以后翘首期盼的大事;又是我们出家弟子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可是由于我等在主观和客观二个方面,均皆存在难以解决的实际困难,因而纪念恩师上人世间应化的工作,却始终都未得以全面展开。另一方面,当我得知武汉地区的在家居士,已经达成为上人编辑专刊的共识并已多方开展收集、整理和策划的准备工作后,我的内心深处炽烈的燃烧着一股按捺不住的巨大感动。既然作为曾经在恩师身边得到些许受益的在家居士们,都能够拿出十二分的热情“不记得失、不辞劳苦、不畏艰难”的工作,我等“受惠最深、负恩最重、得益最多、法益均沾”的出家弟子,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积极参与、随喜赞叹、尽心竭力、襄助完成”呢?因此笔者本着实事求是、恰如其分的基本态度;遵循“感我殷殷不多让、偶将疏网罩群英”原则精神,依据往昔亲近恩师座下点滴的回忆记述撷英举隅般的将部分个人亲见亲闻、耳闻目睹之上人日常伦用中的高远行谊以飨读者,启迪来者。正所谓“余虽渺焉、非吾所及,然念兹弗能无动于衷,遂率尔操斛、剀切陈言、知我罪我、其维春秋乎。”
为此我想在上人圆寂八周年的特殊日子里,通过采取回忆和追溯的普通方式,把我本人在其身边亲身感受到的法喜、安稳和怡悦以及我对恩师上人高风亮节、为法忘躯的精神的认识,贡献出来和有缘的大德法师与檀越居士共同分享。不过需要在此特作说明的是,由于笔者跟随上人依止就学的时间不是很长(我在侍奉恩师一到二年以后,就到闽南佛学院学习,所以我能够了解和体认到的崇高品格及其超脱风范,也只能是恩师上人这座宝山中的冰山一角、尝鼎一脔),而且又是正值上人晚年应化、最后弘范的时期,因而笔者纵使竭尽全力、勉力能够做到的,也只是把恩师在晚年当中示现出来的个别言行,摭拾一二详实地叙述出来(至于恩师上人八十多年以前的应化事迹和十年闭关苦修实践的事实,还是敬请其他跟随上人时间较长和比较了解恩师前期修道经历的出家弟子和在家信众去追思和缅怀),以期普为真诚修学佛道的发大心者,进一步从恩师上人“慧发天真、见道深宏”的言传身教中,切实与准确地的把握到佛法的根本精神与理念实质。从而为自己的修学道路确立一个“可以感知、可以效法、可以思齐、可以模仿”的行进坐标。
一、为法忘躯舍身为教
古德云:“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法乃人兴、教在人传”,身处百废待兴、秩序混乱、亟待整饬、奕业重光的上个世纪末期的恩师上人,一方面呕心沥血的忙于“力挽教运、中兴寺院、启发善信、教诫后徒和统理大众”的艰苦工作,另一方面又从来未曾忘记“法需待张、道在人弘、弘之在僧”的道理。为此,他老人家曾经不分人我、不计得失的在湖北地区,积极开展“延请大德、宏法布教、讲经说法”的活动,尽管就当时的实际情况来说,弘扬佛法的内在条件和外部环境并不是十分理想,但是恩师上人却本着一个佛子“上求下化、自利利他”的赤诚情怀,勉力而艰难的做着“请大善知识、示无上菩提”的宣扬圣教工作,并且先后多次在不同地方,邀请不同的大德法师,在宝通寺内开展短期和长期的讲经法会。这种“破冰解冻、续佛慧命”的做法,既开创了湖北地区在文化大革命以后“弘宗演教、讲经说法”的新纪元。又为当时的佛教信众提供了一个全面了解和具体接触佛法的机会。而这种可以“令正法久住、广利乐有情”的举措,在当今的社会环境里,或许并不显得那么的崇高和多么的不易,但是当我们把顺时流淌的时光,倒回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那个特殊的年代),就更能突显这种做法的深远意义与难能可贵。
记得有一次恩师上人邀请香港大屿山宝莲寺的圣一法师,在宝通禅寺举办为期七天的讲经法会,当我遵从师命从学校匆忙赶回寺庙时,正是讲经法会进行到第二天,回到上人身边以后,我才知道恩师的冠心病由于过分的操劳而于讲经的前一天发作。尽管他老人家每天都要承受“病魔”的无情折磨,但是他老人家示现给大家的却是一副“身心快然、精神矍铄、法喜充满、得大自在”的神态,并且每天坚持亲到讲经的会场和大众一起,聆听圣一法师讲解《观音菩萨普门品》。直到我们联系上主治医师赶到寺院,经过检查并作出必须住院治疗的诊断后,他老人家还是照样重复着“上殿、过堂、诵戒、利生、听经、闻法”等法体康泰时每天一定恪守的领众熏修、上殿过堂等丛林生活,近似固执的拒绝在讲经法会期间只身离开寺院,依旧坚持每天准时到场听经闻法、体解大道、维护秩序、统理僧俗的寺务操持,也让我从中真切地认识到恩师上人异乎寻常的忘我为他、自利德泽的卓绝品格与不顾年迈、厚德载物的高洁操守。
看到这种情形的我,不仅颇带抱怨的请教过上人,为什么不先接受有效的治疗,等法体健康以后,再更好的为佛教的信仰普及、教法的介绍,寺庙的管理服务、为大众的法身慧命服务、为确立佛教信众的正知正见服务、为佛法的发扬光大服务,而且还郑重其事、言之凿凿的摆了许多道理,例如讲经法会已经顺利的开展了几天,寺院当中还有许多兢兢业业、护法卫教的班首职事,即使方丈不在寺庙或不在讲经会场,他们也同样可以在相互协作中,圆满的把讲经法会办好等等。然而上人一番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婉转低回、从容悠游的回答,却让从事多年佛教教学工作的我,久久不能平息心中陡然升起的渺小、无知、自私,狭隘,也进一步促使笔者展开了对于作为一名出家僧侣应该承担的使命、责任、义务、当但有了更为深层的思考。
他老人家说:“我之所以不愿离开寺庙,去接受医生的治疗,理由只有二点,一是我作为一个寺院里面的住持,或承担着引领大众修学佛法的双重责任,务必时刻做好“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表率,如果仅仅为了维护因缘假合的色身,而有意忘失或舍弃佛于经典当中开显的“多闻熏习、法随法行”的教导,那么我们跟那些仍在红尘当中生死沉浮的世俗之人又有什么差别,更何况释迦世尊也曾经多次在“律典”中告诫过我们。倘若明知五百里内有法师讲经,而没有躬身闻法、共沾法益的话,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属于“失大种性、违背戒律”的行为。二是我作为一寺之主,必须引领大众做好弘法、闻经、听教和修持的工作,假如只是因为在意、爱惜、执着四大构成的虚假幻躯(当送走圣一法师的第二天,医生就给我们下发了一份“病危”的通知单,生平第一次接到这种通知单的我,在手足无措的同时情不自禁的大声恸哭起来,好在是有诸佛菩萨加被、龙天护法保佑,在经过几天的等待以后,恩师上人的法体,竟然奇迹般的转危为安),而无情的放置听经大众与讲经法师于不顾,连最起码的做人基本都没有做到,还大谈什么“成佛做祖、济世度人”,听完上人针对我的提问而作出的上述回答,让我在强烈地感受到羞愧难当的同时,又对恩师上人“以法为重、以道为尊”的崇高形象和“为法忘我、为道献身”的菩萨道精神,多了一层更加深刻地体认,正可谓是“桶底脱时大地阔、命根断处碧潭清、好将一滴红炉雪、散作人间照夜灯”。从而既让我们最终明白了如何去做好一个合格的佛门弟子,又让我们清楚的认识到,当有一天我们也同样面临是“看重色身还是向往闻道”、是“计较人我还是期慕利生”的两难时,应该作出何种如法理性的智慧抉择与胜义观行。
二、同体大悲无缘大慈
《菩贤金刚萨埵略瑜伽念诵仪轨》云:“观一切有情,自他无别,同体大悲”,这句话的意思之一是说,但凡已经有所成就的圣者,或者是正在实践大乘菩萨道的修习人,无论是对于认识或不认识,对于有缘或无缘的众生,都会以“同体大悲、无缘大慈”的无限慈悲,去因应他们(她)的种种诉求。对于思师上人而言,我们虽然不敢断言他老人家已经是“解粘去缚、入如圣流”的圣者,但是我们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他老人家无时无刻,触机来的不在践履着,释迦世尊于大乘佛典当中开显的“同体大悲、无缘大慈”的菩萨道精神,也透过自身的实际表率,言谈举止的方式在现实生活中彰显着这一亘古的普惠众生的佛教遗训,总体性、深层次、拓展化的再现或补写了佛教信仰净化人心、修身养性的时空场域和现实逻辑。
比如发生在一九九八的洪水灾难,尽管此刻医院的病床上,但是当他了解到许多民众在洪水中失去家园的现实、当他听说有一些鲜亮的生命在洪水中被淹没时、当他知道了长江中下游遭受的洪涝灾害时。恩师上人一方面就在我们请到病房中的佛像前,痛苦流涕的发下大悲深愿,“愿以自己的生死替换其它众生的生命、愿以自己早日舍报归西来消除天下有情的灾难、愿以一己之苦代替一切众生之苦”。而这种愿力正好符应了《菩提道次第广论》中,略明修持轨理中的第四“代众生苦供养”的菩萨精神。另一方面恩师上人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全部积蓄————五万元人民币,交给正在组织“拯济救灾”的湖北省民宗委,并多次发动寺院里的大德法师和武汉地区的佛教信众,为正在遭受苦难的民众提供各自力所能及的帮助。表达了一介佛门释子关怀众生、饶益有情和急盼民众早日离苦得乐的悲悯情怀。这种衽席群生、悲悯众苦、民胞物与、痌瘝在抱的慈愍人文情怀充分体出现佛教“拔众生苦、予有情乐”的根本精神和入世宗旨。
尽管这种表达,这种发愿、这种默默为苦难众生寻求解脱的悲心,对于长江流域普遍遭受洪灾广大的民众而言,的确是有于事无补、杯水车薪般的感觉,但是恩师上人示现出来的这种无我大慈、舍身救众和忧虑天下有情的精神,除了可以激励我等在其身边聆听教诲的有缘弟子们,迸发“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的愿力外,也让我们真切地认识到,倘若他老人家不是一贯秉承和长期践履释迦世尊“同体大悲、无缘大慈”的教导和圣训,焉能拥有如此“心包太虚、量周沙界”的博大胸襟。倘若他老人家不是具有“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的般若空慧与菩提悲愿,焉能具有“一体不二、生佛同等”般的火热情怀。正如南北朝谢瞻《经张子房庙诗》赞扬张子房时所云:“惠心奋千祀、清埃播无疆。”
此外由于上人的德行皓如明月、杳霭流玉;恩师的謦香远播万里、不胫而走,每天从全国各地前来拜访、看望、请教、亲近和要求依止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其中有不少是患上疾病但又无法医治,才抱着唯一的希望找到他老人家,希冀恩师运用不可思议的佛法力量,帮助他们彻底摆脱人世间的烦恼苦厄,和最终解决“五蕴炽盛”给他们带来的无尽痛苦。而恩师上人总是在他们满心欢喜、无有恐怖地离开寺院以后,跪在释迦世尊的像前,虔诚的祈求诸佛菩萨加被,希望能够仰仗诸佛菩萨的愿力,早日解除他们(她)正在承受的苦厄,甚至愿意把自己剩下的生命无悔的布施出去,叠加在不幸患上疾病者的身上,以满足他们延长寿命、恢复健康的美好愿望。
记得有一次一位患上肺癌的患者(当时还不是佛教的信徒),不知道通过什么人的介绍与途径,找到了恩师上人,并把自己的不幸、惊慌、痛苦和无奈,如实的告知了上人,而恩师上人却在给予该名患者“无畏施”教导的同时,就吩咐我们准备一应“燃香点灯”的工具,协助他老人家通过在自己“头顶燃烧香油”的方法,来消除这位患上疾病者的无始业力。虽然上人的这种发心、这种愿力、这种悲悯、这种情怀,这种舍己为人、忘我为他的大悲心愿,最终是在众多弟子千般阻拦、万般劝说的情形下(已经是八十八岁的年纪)被迫放弃,然而恩师的这种不忍生苦、不弃众生、不舍有情的宏大悲憫,再一次的印证了《北本大涅褩经》卷十六中对于三贤圣者所证境界的文字说法“譬如父母见子遇患、心生苦恼、愍之愁毒、初无舍离”是真实不虚、是确然如此的。
三、平等一如了无分别
佛陀在《华严经》中说:“我本立誓愿,欲令一切众,如我等无异”,表达了一个正等正觉者对待苍生“平等无二、了无分别”的无相态度。一千多年以前的禅宗初祖菩提达磨,又在《二入四行论》中说过,凡是要想成就道业、断惑证真的修行者,首先必须做到“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反过来说,凡是能够在现实生活中做到“平等一如、凡圣等一”的修行人,就已经证得无生、不受后有的俱解脱者。而几百年以后“踏杀天下、镜光始现”的马祖道一,又通过自己的艰苦磨励和非同一般的苦修后,提出了类似上面同一内容的“无造作、无凡圣、无分别”的修证路径。由此可见,上述诸佛菩萨和祖师大德在经典和论著中,不仅为我们超脱生死、离苦得乐提供了不一不异、无二无别的实践理念,而且也为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寻求和甄别真正的大善知识,提供了一个较具操作性、对比性的量化标准。
尽管我们的恩师上人并没有象历史上的有些祖师大德那样,提出过任何可以让人切磋琢磨,含英咀华的“话头”;也没有创造出可以令无数正在探求真理的行人,无怨无悔奉行追索的“至理名言”,更没有刻意的去自我标榜或炫异惑众过,但是他老人家却通过自身的平实行履和不言之教,在在处处的向世人昭示着佛教“平等一如、了无分别”之既基本又微妙的佛法教理,同时经过终其一生长达80余载的佛法打磨、锤炼、浸润、濡染出来的特殊僧伽气度、风范、格局、悲愿等不凡的僧品,恩师上人又籍由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的方式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从佛口生、從法化生、得佛法分的受益节操,屡屡创造出了一种类似镜花水月般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虚静澄澈、湛然称性的精妙意境。并最终实现了古典佛教理想在现代社会重塑中的信仰在场、真挚自白和无言垂范。
例如在接引在家信徒的问题上,恩师上人从来没有嫌贫爱富、厚此薄彼过,只要是愿意走进佛法信仰大门的人,无论你是什么出身、什么背景、什么身份、什么阶层,上人均是本着“平等一如、无有高下”的态度与之交往、施以甘露;也不管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情况(哪怕是在病重期间,只要是一息尙存)恩师均会随缘度化、及时点醒。为此恩师上人除了上殿过堂、领众熏修以外的时间几乎都在导引社会各界人士走上信仰、修学佛法的道路,尤其是我国80年代落实宗教信仰自由以后,宗教信仰的格局发生了井喷的态势,每天前来问道求法的人士络绎不绝、摩肩接踵,恩师上人都是本着“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佛子本怀,耐心细致地解答各种有关宗教信仰、实践佛法、答疑解惑、形而上学的问题。在我的印象当中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后期一直延续到九十年代,恩师上人除了自修以外的时间几乎都是在这样的情景中度过的,作为陪伴在他老人家身边接待来人的侍者,好多次中午午休的时间我都累得坐在寮房的蒲团上酣然入梦了,但是恩师上人却仍然滔滔不绝面向来人精神矍铄的讲解着佛法的有关教理教义。
记得有一次,一位刚刚归依佛教的在家信徒,为了化解心中久存的人生困惑,在知情人的指点下医院。此时正逢他老人家上消化道大量出血,当他身边的我们刚刚处理完地上的血迹,他老人家就开始铿锵有力的为这位信徒释疑解惑起来,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体究竟是处于何种状态。看到这种情况,于心不忍的我们曾经劝导过他老人家,还是要以保重法体为要,可是我们为此而迎来的却是恩师一句“稍显无力但很威严”的当头棒呵———作为一名佛子,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要让“未信者令信、已信者深信”,既然信徒已经主动找到我们,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随其所应、而为说法”呢?最后我们也只有等到这位初发心的信徒,在恩师那里得到满意的解答,并法喜充满的离开以后,我们才好不容易为恩师法体的康复,创造了一个相对来说较为合适的医疗空间。
此外在摄授和剃度出家弟子的问题上,他老人家也表现出了一个菩萨道的修学者,应该具备和拥有的宽广胸襟与无相品格。比如在他老人家所剃度的出家弟子中,有相当多数的被剃度者,都是一些既没有多少文化知识,又不是属于上根利智的普通人员。对于他老人家确立的这样一种择徒和剃度标准,不但是有一些不是跟随上人出家的所谓法师,经常在暗地里嘲笑和讥讽他老人家的无识(不会识人),而且就连我这么一个曾经在其身边侍奉过起居的子弟,也曾对上人的这种外在表象产生过困惑、抱怨、甚至是不理解(为什么不多剃度一些知识水平高的人,这样既可以壮大师尊的门面,又可以满足我等弟子的虚荣要求),不理解的是上人为什么总是把那一些接受过高等教育,诚恳要求跟他老人家出家的初发心者,善巧、方便的把他们指引到其它法师门下,而对那些年纪既大、又没有接受过任何学校教育的初发心者,总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后来当我偶然读到老子《道德经》中的“上士闻道、而勤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而大笑之”的文句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恩师上人之所以会去选择那些,在别人眼中看来不想剃度甚至是不予教化的信众,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老人家睿智的觉察到,如果每一个收受门徒的法师,在剃度和教化出家弟子的问题上,仅仅把眼光盯在接受过教育的初发心的身上,而不管不顾甚至厌恶那些知识水平不高,而又年龄过大的人群,不但违背大乘菩萨“普度一切、不弃不离”的崇高法理,而且也势必会让人对佛法产生“分别好坏、选择良莠”的质疑,这样既无益于佛法的广泛传播。也会严重的伤害到佛教讲求平等的美好声誉。因此尽管他老人家在当时来说,曾经多次面临这些方面的责难(主要是来自于教内),但是他老人家从未因此而放弃过“舍难就易、无有分别”的度化策略。因为他老人家清楚的知道,只有这样做,才算是忠实的实践佛陀在经典中,要求我们必须做到的“平等一如、无有分别”的甚深教导。
四、未曾一念自为于己
古人云:“千般易淡,未淡者利养若干;万般可忘,难忘者虚名一段”,这大概就是世间之中,拥有功名利碌的俗人惯常存在的通病,也应该是沉溺五欲、喜好名闻的凡夫矢志追求的不变目标和追求专利。然而自从丛林清规在当代寺院恢复实行以后,原本只是为了有益僧众修学、僧团和合、大众清静、无诤团契,而提供边缘服务的寺院制度,便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迅速地上升到核心的位置,并朝向方丈集权制的方向发展(经济和人事大权)。于是本来应该追求“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家僧伽,便从此受到了功名的严重干扰和利碌的多重诱惑。结果“年逾耋颐、犹恋栈豆”、“桑榆已晚、犹不放权”的现象,却于空门之中在人为的作用下比比皆是的流传下来。
可是恩师上人在晚年的表现却正好与此相反,在他老人家法体还是健康的时候,就向大众宣布他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寺院权力和位置的合理交接,然后按照传统的闭关修学方式,去寻求他老人家终其一生都在探求的终极真理。对于他老人家的这种决定,不仅有很多的人曾经想过很多的理由,不同程度的劝说过他老人家不要闭关。比如有说年高体迈闭起关来有诸多不便;寺院中人才还没有建设起来,相当需要他老人家浇灌和培育;他老人家度化的很多在家信众,还很需要他的悉心教导和指授等等。而且就连我这位跟在他老人家身边的弟子,也通过提出三年闭关期满以后如何打算的问题,意图劝阻恩师上人放弃闭关计划。然而他老人家却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口吻,给我留下一句“那就闭生死关”的话语后,还是在大众一片的反对声中,飘然地离开了许多凡俗人士趋之若鹜的权力宝座,身无长物的住进了“长养圣胎、选佛场地”的简单关房。并最终以自己的实际行动,预知时至般的实践了他老人家,在闭关以前早已为自己、为大众许下的修证诺言(闭关后的第二年,圆寂在关房中)。并再次印证了唐●李白在《侠客行》一诗中表达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洒脱不羁、心怀明洁、行止无瑕、了无羁绊之高远的“我无奉周旋、尔复劳相守”之出尘凌越。
另外恩师上人在对待、处理利养和金钱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超脱境界,我们也可以从下面的一个实例中得到验证。就在上人正式闭关的前一天,他就把寺院里的班首职事召集起来,当着寺庙所有职事的面,毫不隐瞒的把自己积攒下来的所有供养,分文不留的全部交给常住财务。根本没有考虑自己闭关以后,是否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看着他老人家把自己的所有供养,悉数交于常住的我们,也曾向他老人家建议过,不妨预备一些供养,以济不时之需(毕竟已是八十八岁的老人,四大和合的色身,随时都有不相调和的时候),但他老人家却义正词严的批评我们说,“良田千倾,日食不过几斛;大厦万间,夜眠不过八尺”,既然如此,已是“衣食无忧、日趋迟暮、东榆已逝”的我,不去抓紧时间多做一些加深“反躬内省、自识本心、勘破梦想、为众献身”的工夫,为何还要人为的为自己套上一副名利的枷锁呢?听完他老人家这一番颇具正法藏的开示,我在翻然醒悟、自愧不已的同时,又犹如醍醐灌顶般的认识到,他老人家这是在我们面前,通过现身说法的方式,告诉我们正确对待利碌的态度,以及教授我们从功名利禄的枷锁中解放出来的方法,颇似魏晋●曹植《蝉赋》中:“实澹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皦皦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内含和而弗食兮,与众物而无求。”同时他老人家的这种做法,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恩师上人“不被利养羁绊、不被金钱颠倒”的超脱心境;更是将释迦世尊教典当中的思想理论、内在心灵与外在行动完美无瑕、周到自洽的融会贯通、合二为一。
至于恩师上人表现在衣着方面节俭戒奢的程度几乎达到了十分苛刻的地步,并严格遵守着佛陀于戒律当中要求比丘不得积蓄三衣的基本规定。例如佛陀曾在《中阿含经》中有过这样的教示:“如是,阿難!若有三衣,當與比丘、比丘尼,漸學舍羅、舍羅磨尼離。阿難!以此鞞訶提作三衣受持。”自从80年代本人跟随恩师出家以来,一直依止到90年代后期,笔者从未见过上人特意为自己添置过三衣以外的其它衣物(笔者跟随侍奉的十年时间里,从未见到恩师为了个人的衣食住行,而去主动购买任何物质上的满足,所有工资收入悉数捐献其它寺庙的硬件建设),尽管刚刚出家、年少无知、缺乏律制修养、不通教理教义的我,并不知道恩师上人这样自律约束的真实用意;也不清楚出家僧侣对于戒律当中有关搭配僧衣的具体规范,但是随着后来经过长期系统佛教教育培养后的笔者。逐渐明白他老人家这样的示范并不是因为存在经济问题而缺乏添置衣物的物质条件,而是恩师上人特意籍由自身表法的意趣,昭示着出家僧侣理应依教奉行、珍惜供养、尊佛所制、依律行持的表征范例,进而启发笔者顺利完成了“初读不解词中意、再读已是词中人”的华丽转变。正如宋代思想家朱熹于《朱子大全●答曹元可》所言:“为学之实,固在践履,苟徒知而不行,诚与不学无异。”亦如《礼记●中庸》所云:“行之笃,则凡所学问思辨而得之者,又皆必践于实而不为空言矣。”也完美无缺、勤勉力行地统一融汇了佛教修学次第之要中要求的“因闻起信,因信生解,因解发行,因行得果”的应有程式。
五、尽诸有结心得自在
佛于《杂阿含经》中曰:“如當說,有及當知,亦如是說。又復差別者,比丘知有身,斷有身集,證有身滅,修斷有身道,是名比丘斷愛欲縛諸結等法,修無間等,究竟苦邊;”又在《佛本行集经》中言:“爾時,世尊亦有諸佛攝受之法,所謂苦集滅道等法。於時,世尊為彼大眾,方便顯說,宣通示現。時彼大眾,無量百千萬億眾類,即於座上,遠塵離垢,無復煩惱,斷諸結使,得法眼淨,所有集法,悉皆滅相,得如實智。譬如清淨無垢衣裳,堪入諸色,入諸色者,尋受其色。如是說已,彼時大眾無量無邊百千萬億諸眾生類,即於座上,遠塵離垢,無復煩惱,斷諸結使,得法眼淨。”《佛学大辞典》对“结使”的白话解释:“烦恼之异称。诸烦恼缠缚众生,不使出离生死,故称结;驱役而恼乱众生,故称使。结有九种,使有十种,称为九结十使。一切众生为结使病所烦恼,无始生死已来,无人能治此病者。”
无论我们仅仅只是依凭上述列举的圣典揭示,还是《佛学辞典》中的白话解释,都在标明凡夫众生流落六道、沉沦生死的根本原因,均是结使未断、烦恼缠缚的直接结果。尽管结使的种类、性质教典分出很多,但我们完全可以将其化约为六根面对六尘时有没有真实透过般若智慧或三昧禅定斩断二者与生俱来的现实连接的直接依据,换言之,凡夫众生有没有断灭结使、消除烦也是可以通过观察实际生活方方面面的具体表现得出比较可靠的准确判断,如果一个烦恼缠缚、结使炽盛的凡夫,纵使人为为其创造一个相对清净的修学环境,他的内心躁动、不安也会透过自己的言行举止、喜怒哀乐不自觉的表现出来。这些扰动内心产生静谧的躁动、不安绝对不会单纯地通过个人主观的克制就能彻底降伏的,不然《金刚经》当中就不会出现须菩提主动询问佛陀“云何降伏其心”的深沉疑问与千古公案。
笔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跟随上人披剃出家的时候,当时大小寺庙各个方面的条件、环境、生活都是比较简单、贫苦、艰难、困窘的(这种生活修学条件对于年轻出家僧众而言可能并不必然意味着什么,但对于一个80高龄的老人来说,物质营养元素的不充分、不均衡至少从医学、营养学的角度上讲,可能真实关系着一个老人的健康和长寿与否),尽管上人彼时已经80岁的高龄,但他依旧每天坚持自守随众带领常住僧侣用功熏修,虽然刚刚出家的我当时并不明白恩师上人晚睡早起(早上4点起床————晚上10休息)、接引信众背后深度蕴含的实际修学意义,但时随着后来长达十年的亲炙依止渐渐使我懂得上人这种表法的深邃意指。比如恩师上人在衣食住行和心理层面的迥异反映,均能折射出一个修学有成、法随法行、如理作意的出家人自身在佛法修为上的实然成就。笔者清楚地记得自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到90年代末期的十年时间里(98年圆寂),恩师上人从未主动向寺庙、向弟子、向信众表达索要过衣食住行等方面的任何要求,平时寺庙过堂的时候,斋堂提供的是什么伙食,他老人家也就吃什么食物,此外的任何时候均未额外补充寺庙斋堂供给以外的其它食物,哪怕就是到了90年代中期寺庙的经济生活改善以后,我们也未曾见到恩师上人为了滋养色身稍微改善一下个人的生活水平,依旧过着普通僧众集体早、中、午斋的平凡过堂生活(其中包括僧衣、鞋袜、生活用品乃至交通工具等)。即使90医院查出存在缺铁性贫血并要求我们给予补充牛奶、鸡蛋等营养需求时,他老人家也以坚定笃实的信仰态度予以坚决的反对。并且坚定地表达即便因为营养缺乏因而走向生命的终结,他也无怨无悔、毡雪自甘的坚守终生一生都在践行的佛教信仰底线。
此外,内心的祥和、安定、静滤、等持的精神世界,内在境界与实修功夫,也是考察和检验一个出家僧人的行持是否达标的准确杠杆。自从八十年代跟随恩师出家以后,一直侍奉到90年代后期,恩师上人领众熏修、管理寺庙、弘宣佛法、念佛禅修等也都显示了一个完全符合真实佛子的基本标准。克实而言,寺庙的建设、僧人的管理、信众的引导、以及丛林秩序的维护,本质上就是一种非常复杂并能引起内心烦躁、心理纷扰的无可回避的现实因素,但是我们在长达十年的寺庙管理过程中并未看到恩师上人因为某一件事、某一个人而有情绪上、心理上的丝毫波动,就算是遇到某些在我们看来极为棘手难决的人事关系问题时,恩师上人都是本着心无波澜、呆若木鸡的平和心态、用心若镜般的给与妥善的处置,并怀揣“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的佛教慈悲情怀,未曾因此而有任何来自内心方面的愤怒、不安、发火、焦虑等普通世人定然会有的心理,情绪反应。比如90年代初期早已卸任的前任方丈的侍者(70多岁)因为某种生活上的问题而当着大众的面前直接指责恩师上人的不是,而恩师上人并未因此迁怒于他,而是耐心平和的给与适当的安抚,事后也未由此刻意对其施加任何的压力或给与区别性的对待,就像这件事情从未发生一样。正真做到了宋●陆游《破阵子●看破空花尘世》一词中:“看破空花尘世,放轻昨梦浮名。蜡屐登山真率饮,筇杖穿林自在行,身闲心太平;”亦如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一词中自述的人生境界:“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由此可见,80多岁的恩师上人于上个世纪下半叶管理宝通禅寺时的真实心境真可谓是真正达到了縠纹不兴、平等持心的绝佳境界,也为后世的我们面对复杂的人事情景、纷扰的世事物态和如法的修持作为提供了一个标准的成功模态和样板性的四摄谛观。
结语
“贤人日已远、典范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我们生命之中最能激动心灵的事件,可能并不是来自头顶的无边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而是可以令人内心产生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贤人之在”和“贤人之逝”。贤人之在,可以使众生在坚韧跋涉、苦苦摸索中避免茫然失措、惶惑困顿,从而充分享受追随依傍上人获得法喜、獬豸在握之时的可靠依凭;贤人之逝,则使我们在深切地缅怀和馨香的追忆中,获得一股不绝如缕的世间慰藉和涓涓流动着的出世清凉。
如今倘若单从世俗的观点看,恩师上人的“色身消散、舍报归西、离我而去、无觅踪迹”,确实意味着我等愚昧弟子,再也不能亲耳聆能听上人教诲,再也无法得到耳提面命,再也没有仰承恩师慈训的机会,但是假如我们能够转换一个视角,从世出世间、无二无别的统一角度,如实观照上人的舍报、绝尘、了缘乃至圆寂,我们又可以坦然与诚挚地说,他老人家其实并没有舍离我们而独自的绝尘而去,因为恩师上人在世之时的懿行高德、应化示现和对我等弟子的谆谆教导,不但没有随着色身的陨灭而烟消云散、随风飘誓,相反它却早已深深的铭刻在我等蒙受教诲的弟子们的八识田中。正如魏晋潘安所言:“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尽管随着笔者对佛法理解的不断加深、以及自身对于佛法的深刻体验,我们早已明白中观学说“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的道理;尽管随着自身在佛法修为上的逐渐提升,我们也懂得佛陀在《金刚经》中对末法时期执着身相的凡俗,给予“如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的真诚提撕,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时常浮显在意识形态上的上人开示、训诲和教诫我等的音容慈貌却又不绝如缕无限循环,咫尺天涯般无远弗届的引起我等对恩师上人的无尽思念和绵绵不绝的悃愊感恩。并自觉内化为个人修学佛法、精进匪懈的不竭外在行动与内在绵长的追求。
虽然上人在世之时曾经“随俗应化、不存分别、普施法雨、以身显法”过,但均因我等受教弟子资质陋顿、愚昧无识,障深业重、善根微薄的缘故,未能尽领上人说法教导、循循善诱之宏旨,造成“在大海边被水渴死、如入宝山空手而归”的现实,但是当我们至诚恳切、回忆追溯上人的每一片言教导、只语善诱之时,我们又能真切地感到无限的欣慰,因为通过这种回忆与追溯,不但可以让我们重温上人在世之时,我们曾经享受和领悟到的法喜、安乐、清凉、自在,而且萦绕在脑际中的承欢膝下与叨陪鲤对,也时刻激励着我们早日发起“假使热铁炉,在汝顶上旋,终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的无尽誓愿。同时更为重要的是恩师上人的精神境界、心性涵养、实践功夫、圆满升华也在无形当中面向大众作了相当具体而微的实质概括与延申呈现。
作为他老人家摄化出来的出家弟子之一,我们深深地懂得、也清楚地知道、更明确地觉知,只有脚踏实地实践上人在平时给予我们“发菩提心、饶益有情”的慈悲教导,才是真正能够回报恩师“度化、启迪、开示、不弃、教导、呵护”我等的最佳方式。也只有很好地把恩师上人于行履之中,示显出来的道品、精神、风范和超脱,每时每刻都落实并贯彻在我们当下的学习、生活、行持和生命当中,才是永远不会辜负恩师上人对于我等的诚挚期待和热切盼望―――期待和盼望我等早日走出“五蕴泥沼、三界流转”的生死樊篱。我愿为此“发至诚心、尽未来际”。
最后笔者真诚借用(稍微更改)阿难尊者在《楞严经》中聆听完毕佛陀开显出来的第一义谛法义之后,率尔表显出来的宏大愿力和广博悲切,作为不慧弟子终其一生酬报恩师上人于应化世间、垂范娑婆、披褐怀玉、杳蔼流玉时“老婆心切、不惜眉毛、空拳黄叶、止小二啼”般教导我等的法乳大恩。嗟夫、郢人逝矣、谁与尽言、巾短情长、学殖瘠茫、所未尽者、尚有万千、留待时贤、机缘具足、再续上人嘉言懿行、怀瑾握瑜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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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此身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师恩
伏请世尊为证明五浊恶世誓先入
二00六年六月八日
识于闽南佛学院法师楼